对于卡尔而言，痛苦是永无止境的。
他一次次轮回于噩梦般的人生，哪怕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结局，只能绝望的看着那场大火一遍遍如红莲业火燃烧殆尽，亲眼目睹仇敌坐上王椅。
时间的洪流里，他只是一个连剧情都无法推动、注定被轻描淡写而过的配角。
当他终于拥有了报仇的能力，却又被这种能力所限制，不能对身为气运之子的男主动手。
那这样，又有什么意义？
他抱着赴死的心诛杀了新任国王，大片飞溅的温热血渍沾在他脸上，他的眼底一片腥红，被染成暗红色的长剑不断往地面嘀嗒着血水。
少年轻笑着，先是唇畔一点若有似无的嘲讽。
紧接着，那双眼，便也肆意癫狂的盛满了支离破碎的笑意，歇斯底里。
狂风撕裂着旌旗，他踩着仇人的头颅，抬袖擦干脸上的鲜血，立于千万枯骨簇拥的王座上往下睥睨，风轻云淡的、甚至带着几分轻快戏谑的语气。
『09，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也很有趣么？』
『……』
那个向来刻板严厉、哪怕一丁点差错都无法允许的系统，在他酿成大祸之后却罕见的保持了沉默。
而当卡尔失去一切，包括09，包括他自己。他的心理却丝毫没有半分安宁，仍旧沉浸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一身冷汗的恐惧里。
他在千万个不同的平行时空中，终于报仇了一次。
而在那些他不曾拥有09的平行世界里，是否悲剧仍在一次次的上演呢？
眼前，是如蒲公英种子一般柔软的蓬松云缕，在大片洒落着夕阳余晖的残霞下，云层被渲染成橘色，无数金光从云端罅隙间落下，映在这座神殿的穹顶。
世界美好而残酷，明亮而晦暗，璀璨如歌，却又破碎得像是无法拼凑的短诗。
让人无论何时面对它，都湿润眼眶。
讲完一整段故事，卡尔侧过身，望向一旁抱着膝盖乖巧坐着陪伴着他的小姑娘。
“对于小女孩来说，这样的故事果然还是太可怕了吧。或者说你想听什么可爱一点的关于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，我给你讲讲。”
“可是关于王子的故事，你刚才不是已经给我讲过了吗？年轻的小王子打败了坏人，救下了自己的臣民、守住了王权的尊严，是个非常帅气的故事！！”
她语气天真。
就像是震耳发聩般，明明并不是什么安慰意味的言语，但卡尔心魂一振，茶色的眸子瞳孔不由自主的开始震动。有许多话卡在喉咙里，却不知道要先说什么。
白青子站起身，拍拍裙摆上莫须有的灰尘，蹦蹦跳跳的往数据库的方向跑了几步。
她回眸，披散在肩后的墨发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而漾起弧度，她眉角发梢镀着绮丽的金光，明眸皓齿，耀眼似光辉明亮的发光体本身。
恰到好处的柔和，不会觉得灼眼。
“你已经做完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啦，在那些被救下的臣民与亲卫部下眼中，没有人能比故事里的小王子更值得信任。所以，请继续自信的保持笑容吧！”
说着，她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在嘴角幼稚的比划了一个“笑”的动作。
后来，后来的故事如何呢？
白青子已经无从得知。
7077说，那个总是蹲守在数据库外面的奇怪人类突然离开了。白青子想，或许他并没有离开。
本就是将死之躯，以执念维持着半透明身体的他，在散尽怨气与不甘之后，也会变成仰头就能看见的无数壳小星星里面的其中一颗吧。
待宇宙光年更迭，群星坠落地球，或许有朝一日，仍会相逢。
——
父神已经有半年没有回来了。
在数到第三千零五百七十二万颗星星的那天，白青子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。
数据库里的时间流速是相对静止的，比起位面世界的话，大抵一天就能抵上人世间的一年吧。这样算起来，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见过父神了。
尽管她已经习惯了等待，但不断被拉长的时间线还是让她有些心神不宁。
她不断的沿着长廊，从启明星升起起点走到黄昏日暮的尽头，远远隔着威严耸立的门去凝望空无一人的大殿。然后在失落中垂头丧气的再走回去。
反复如此。
令人恐惧的想法，莫名其妙的在某个瞬间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——
如果，父神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呢？
当这个想法逐渐侵蚀她的意识，令她恐惧，令她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时，那双戴着手套的手温柔的从她身后捂住她的双眼，将她圈进怀里。
伴随着的，是熟悉的清隽而淡淡的声。
“我是谁？”
“是…父神回来了呀。”
还来不及欣喜，呼吸间嗅到的浓郁的血腥味就让她开始局促不安，像是心脏骤然被指节攥紧，绞痛的同时还携杂着几分酸涩感。
“父神？”
她放轻了声唤他，双手摸上脸，茫然失措握住他覆盖遮挡在自己眼上的手掌。
她微微挣扎着，想要摆脱眼前的黑暗，想要转身看一看他。
但无论如何，司凛似乎也没有松手的打算。
他清浅气息渡在她耳畔，略微歉意，更多的是神明那故作镇定从容的可怜体面下、那从越发急促的呼吸中压抑不住的癫狂与偏执的占有欲。
尽管如此，他的声依旧如平湖般，维持着她熟悉的波澜不惊的和煦。
“闻到恶心的血腥气味了吧？抱歉，我应该先换掉衣服清洗干净再来，但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先去做别的事情。青，乖一点，稍微忍受一下好吗？”
神明的语气近乎带着哀求，从身后抱着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。
他声音喑哑，早已经失去秩序审判者那般公正无私光风霁月，带着病态的渴望。
“青，青……”
浑身沾满血迹的，神。
面无表情的脸上，那双黯淡到一片死灰、像是玻璃死物般的双眼，氤氲着罪恶的私欲，贪婪的半跪在地将他唯一的救赎深深锁在怀里。
至少，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，让他继续自私的做她心底永远干净无暇的神明。
永远不要让她的信仰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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